隐于生命故事的秘密

　　理解人的行为、解释人的行为，实在需要一门细腻的、深刻的学问。这门学问不仅关注“冰山”上面（人的行为），更能发现“冰山”下面的东西（人的需要与动机），并且可以对它们进行解析。这门学问就是心理学。

　　《生命叙事与心理传记学》

　　郑剑虹、李文玫、丁兴祥主编

　　中央编译出版社 2014年

　　1910年出版的弗洛伊德的《列奥纳多·达·芬奇与他童年的一个记忆》，启蒙了后世“心理传记学”的研究范式。20世纪90年代，中国海峡两岸几乎同时开始了心理传记学这一领域的探索。采用心理学的理论与方法对人物（特别是非凡人物）的生命故事进行研究。郑剑虹、李文玫、丁兴祥主编的《生命叙事与心理传记学》集刊，代表着中国大陆与台湾人文取向的心理学者第一次携手，也是世界范围内心理传记学的首个学术刊物。《生命叙事与心理传记学》以书代刊，将于每年在海峡两岸以繁体和简体两种版本同时出版。

　　探索“冰山”的下面

　　人的行为又是由什么决定的呢？为什么在某些时刻人会这样做而不那样做？

　　我们原来所受的教育，是“历史是人民创造的”，即便有些人在历史上有巨大的影响力，那也是“时势造英雄”，没有张三，自会出现李四。待到年龄渐长，多了一些实际生活经验，又多看了几本书，却每每地发现，历史总是与一些特别的人纠缠在一起，他们或者有能力促进社会变革，或者有本事拽着历史后退，或者在某个领域留下巨大的身影。同样都是一条生命，但某些人在人生舞台上的演出，却能超越时空，影响到几代人和广大的领域。也因为有了这些特别的人，历史才有了不同的样貌。

　　但是，人的行为又是由什么决定的呢？为什么在某些时刻人会这样做而不那样做？

　　教科书总是让我们到他们所生活的历史时期和社会环境中寻找答案，但那些宏大叙事并不能解释很多事情，比如，同样面对中华民族积贫积弱，有人选择科学救国、教育救国、实业救国，有人却选择革命之路，认为这才是根本的解决之道。

　　理解人的行为、解释人的行为，实在需要一门细腻的、深刻的学问。这门学问不仅关注“冰山”上面（人的行为），更能发现“冰山”下面的东西（人的需要与动机），并且可以对它们进行解析。这门学问就是心理学。

　　中国人的生命故事

　　《生命叙事与心理传记学》第一辑面市了，我们终于看到了中国心理学者写的中国人的生命故事。

　　当我看到政治学者刘瑜开始用心理学理论解释某个问题时，我真替心理学家们着急。中国历史上有多少问题和悬案，需要心理学家去解读啊。许多重大的、影响深远的历史事件，难道不是与当事人的心理状态和人格息息相关吗？当然，对于人的心理世界的分析，不同于社会结构分析的登高望远，它更像是进入原始丛林，要在阳光照不到幽暗之处探索，这需要勇气，也需要智慧和有效的方法。不过，也正是在这样的过程中，一门学科才能筚路蓝缕，建构出自身的特质与存在价值。

　　所幸的是，中央编译出版社的《心理传记学译丛》出版了，让我们看到心理学家对历史人物的分析是多么精辟，同时又是多么有用（其中《希特勒的心态》，是二战期间心理学家对希特勒进行精神分析的秘密报告，准确地预见到希特勒后来的自杀）。

　　更令人欣慰的是，在两岸心理学工作者的共同努力下，《生命叙事与心理传记学》第一辑也面市了，我们终于看到了中国心理学者写的中国人的生命故事。对我而言，这是一部令人欣喜但并不过瘾的心理传记集刊。欣喜是因为它显示了心理传记学巨大的潜力，同时也让我看到学者们，尤其是台湾学者们在研究范式上的反思与突破，不够过瘾是书中所刊载的心理传记作品还显得比较单薄。

　　艺术家的赤子之心

　　张爱玲最后回不到孩子状态，她太冷了，这显然影响了她晚年的成就。

　　此书描述了传记心理学在两岸艰难的发展过程后，呈现了几部心理传记作品，传主包括张爱玲、李安、鲁迅、黄炎培、唐文治、太虚大师等人。其中比较精彩的当属台湾洪瑞武的《向大海将进军：以李安的生命叙说反思成年男性的转化之道》。

　　此文劈头就暴露了研究者自身的状况与研究动机：“我猜是为了自己中年危机寻找转化之道”，这种介入而非抽离的姿态，与通常科学研究所要求的“客观”、“理性”非常不同。实际上，整个研究和写作过程，成为了研究者与传主、与理论不断对话的过程、“高层次同理心”的视域融合过程、传主与研究者两个故事相继生长的过程，也是互为主体式的心理传记写作模式的生成过程。此书名为《生命叙事与心理传记学》，似乎也在强调“生命叙事”研究方法的运用，或许正反映出一种不同于主流研究范式的取向。

　　作者对于李安的心理研究，在方法上不仅注重通过资料来解读传主的“公众自我”，同时也通过对李安电影作品来解读他的内在状态及生命议题，比如与父亲的关系、中西跨界的文化冲突与价值交战、潜意识中的愤怒与冲动、爱欲与死亡、中年危机等等。对于李安的未来，他似乎充满信心，因为李安与生父的关系在父亲去世前已得到修复，而他的“专业父亲”伯格曼也在离世前给了他支持与祝福，李安由此获得力量与勇气，可以继续通过故事的世界（电影）疗愈自己，也疗愈众生。

　　作者写作此文时，《少年Pi的奇幻漂流》正在拍摄之中。而这部电影，让我感觉到李安的内心更加整合，同时也变得更加纯粹。如果他活得足够久的话，我相信晚年的他会进入一种赤子态。

　　而此书中另一个传主张爱玲（作者着重解析了她的“出名要趁早”），同样具有过人的才华，也同样有着童年的创伤，但是，她是否通过写作疗愈了自己？似乎并没有。刘再复说，张爱玲最后回不到孩子状态，她太冷了，这显然影响了她晚年的成就。

　　每个人的心理传记

　　小人物生命故事同样可以带给我们很多新的认识和启迪

　　心理传记并非大人物的专利，小人物生命故事同样可以带给我们很多新的认识和启迪。结束此文前，恰好看到一篇微信，是云南大学研究生蒋易澄将自己母亲的生命故事写进毕业论文的事情。在这篇题为《母亲的故事：一个下岗女工的社会互动和自我建构》中，女儿探索了母亲作为“三线工厂”女播音员曾经的自豪，曾经的失落，曾经的抗争，以及在广场舞中重拾自信和艰难的再就业。更为重要的是，论文写作成为了蒋易澄的“成长仪式”，对她和妈妈，甚至很多“三线人”来说，都仿佛是一次心理治疗。□陆晓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