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店村支书广场述职八年

　　【地理】

　　永乐店镇

　　北京市通州区永乐店镇位于通州东南部，距北京市区不足50公里。一到年底，这里都会召开一年一度的述职大会，今年干得咋样，明年有啥打算，村支书的工作合格不合格，村民给打分。38位村支书轮流接受5000名村民的现场考核。永乐店镇的村支书述职大会已连续举行了8年，先后有9名村党支部书记因“双述双评”不称职被调整。

　　改革者说

　　永乐店镇党委把发挥党支部书记作用，作为提升凝聚力的突破口，探索出了“双述双评”这一村干部考核评价机制。实施以来，绝大多数村子的满意度达到了95%以上，村党支部书记和村民看到了镇党委的决心和意图，支部书记普遍有了压力，也增添了动力。许多书记反映，这样的评价体系让大家不干不行，干不好不行，靠吹牛不行，说什么都糊弄不了老百姓。

　　——通州区永乐店镇党委组织部部长 宋兰艳

　　五千村民小马扎围坐大广场，各村支书当众陈述一年治村功过，接受村民打分评议。8年前，这一颇富乡土气质的基层民主尝试之举，在通州区永乐店镇开启，受到广泛关注。普通村民自此有了对村支书开展评议、甚至决定其去留的话语权。

　　8年间，村支书面对“述职”历练，他们的工作方式有哪些转变，权力受到了哪些限制？话语权的扩大，又为普通村民参与村务带来了怎样的改变？近日，新京报记者以该镇一个普通村子为样本回访，试图了解“述职这些年”带来的村落之变。

　　述职8年来9村支书被罢免

　　“捞干的，刷点酱，一点不敢胡扯。”

　　西河村村支书张明泽还记得自己2009年首次登上永乐店镇千余平米的大广场，接受5000人“打分”的场面。

　　“以前没见过这大世面，真是紧张得很。”在张明泽的回忆里，那天，11月的太阳拖到了正午，才慢悠悠登上露天广场。寒风在身后呼啸，只穿了一件西服的他，紧张得丝毫忘了还有冷这回事儿。

　　张明泽扯开嗓门儿，手里两页演讲稿被风吹得呼啦啦响。3分钟后，他努力维持镇定，脚底下却暗自加劲儿冲下主席台。

　　张明泽曾经是个生意人。2007年，永乐店镇各村的工作综合打分测评，西河村得了个倒数第一。村里的老人们坐不住了，找到了这位在外做生意的“能人”，请回村为老百姓干事儿。

　　两年工夫，张明泽从村主任当选村支书，自家买卖关了张。

　　就在那两年，永乐店镇村支书年初述职、年终“广场评议”。在以往，村支书面临的考核不过是年底到镇党委去述职，而普通村民特别是非党员村民，几乎没有什么渠道可以评判村支书的政绩，也无法监督述职内容是否真实。在新的考核机制下，对村支书的评议甚至罢免，普通村民都可当面发表意见。

　　据镇里统计，自述职机制实施8年以来，已有9名村支书因不称职而被罢免。

　　为过“述职关” 不能落人后

　　“撒谎不瞒当乡人。”在张明泽看来，要过“述职关”的关键，是实实在在干事儿。

　　永乐店镇头一年实行村支书面向村民代表述职时，就有一名村支书由于平时没好好工作，在述职大会上说大话，被群众当面起哄“说瞎话”。

　　接手“破落村”后，张明泽以整改环境、提升服务入手。他说，原先村里头“卫生间使的都是报纸”，村里有年轻人谈了朋友，不敢往家里带。整改之后，村里提供花种，村民门前承包，自家门口一亩三分地“三季有花”。村里的土路修平了，村民家旱厕都改了马桶，洗澡也方便了。

　　在述职机制下，张明泽面临的另一重压力，是和其他村“一把手”的横向比较。为此，张明泽还要同其他村支书暗中角力，不能落后。

　　2012年末的述职大会上，有村民发现其他村子建成了老年活动中心。村民们当场就冲张明泽反映，明年也想建一个。这一次，张明泽是有备而来。他掏出自己的发言稿，指着上面的“2013年拟办实事”，胸有成竹地说：“明年五一就建成，里头有图书，有电脑，还找人教大家。”

　　每年都有村民投反对票。当书记5年，张明泽的测评成绩从来没有得过100%，但从来没有低于95%。“我感觉我们村比别家村都强。”村民任淑萍说。

　　张明泽则觉得，大家给他评的分有点偏高。“测评成绩会贴到村公示栏，你得确保别人不会给你砸了。”

　　“述廉”添压力 每天被打分

　　“广场述职”给村支书带来的考验，绝不仅仅是应付年终“大考”。

　　“平常你干了哪件事老百姓都知道，每一天大家伙儿都在给你打分。”张明泽说，他平时经常琢磨“自己干的事儿，能不能拿出手”。这种压力会延伸到他平日的工作当中。

　　去年，北京提出严查“小官巨腐”。张明泽表示，实际上，自近几年永乐店镇要求将“廉政”纳入书记述职的测评体系，也就是“述廉”，他就有了压力。平时，村民不仅会盯着他的工作，还会监督他这个“村里官最大的人”，有没有滥用职权。

　　以往，张明泽和不少村支书一样，有时会沾点儿公车的光。他说，自家一辆新车曾经给村里白用过5年。后来，村里有了1辆公车，他家住镇上，每天上下班就开村里公车，觉得也是应该的。

　　“那会儿思想觉悟没这么高。”有村民向张明泽提出了这个意见，他改成了骑自行车上下班。后来，他自己又买了一辆车，日常出行不再动用村里的车了。

　　村民共议事 不再“一言堂”

　　村头大喇叭一喊，53岁的任淑萍便跑到村委会会议室开会。“跟以前不一样了，村里头有点事儿，就想听听去。”

　　由于资金、安全的考虑，今年永乐店镇的民主测评没有在广场开展，而是在各村开展。但实际上，参与评议的村民比例提高了；述职的主体也已从村支书一人，扩大到了整个村两委班子。

　　西河村今年一共4人述职。村民代表听完后挨个领取评议表，除了打分，还可以提意见。“说的都是真话。”57岁的陈淑明给予了好评。

　　张明泽慢慢感到，这个村子在权力分配上的变化，就如同他不再能够私自支配的那辆公车。他要和普通村民共议村事，要向他们汇报工作，甚至可以被他们罢免。

　　在村里，满18岁就可以成为村民代表的候选人，全村投票直选。300户人家挨家挨户选出了28位村民代表，三年一换届。

　　任淑萍说，村民代表平时要收集村民的想法，然后“带”到村民代表大会上去。有的事儿，是村委会压根没注意到的。比如，西河村垃圾桶旁边都摆了“敬告牌”，提醒村民不要把垃圾倒在外面。村民代表还要负责监督村里每一笔财务支出。

　　开会也并不总是全票通过。

　　近日，村里开会讨论，想在村头装一块电子显示屏。签字按手印儿时，就有一张反对票。看到这个结果，张明泽和村里的两委班子都已不感到新鲜。

　　这位昔日的生意人，在村民自治程度不断提高的年代转型，成为一村的最高权力者。但对他而言，名义上的“最高权力者”早已不再是部落酋长一样的人物，村务也早已跨越了“一言堂”的议事时代。

　　“反对你，是人家的权力。”张明泽说。

　　本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王悦 温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