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特派员格林与他的短篇小说

　　在英国作家格雷厄姆·格林的创作生涯里，上个世纪30年代末至50年代初这段时期最为关键，在此期间，他不仅陆续创作出《布莱顿硬糖》、《权力与荣耀》等以宗教为主要题材的长篇代表作，也有一系列相当精彩的短篇作品问世。或许由于他的长篇小说太过璀璨夺目，人们往往忽视这些短小的现世寓言的力量。在其短篇小说里，所有的能量以更为直接的方式被重新汇聚：暴力与幽默，仇恨与怜悯，背叛与追寻……格林如同身怀利刃的魔术师，冷峻地将诸多困境还原出来。

　　《二十一个故事》收录了格林在1929至1954年间创作的短篇作品。他一生创作颇丰，作品之间的风格差别也比较大，他曾向公众坦言，自己部分以间谍和侦探活动为题材的作品属于“消遣小说”范畴，他在其中刻意设置激烈的情节冲突，将流行元素杂糅在一起，试图去“讨好读者”。但对于《二十一个故事》所收录的短篇作品，他似乎有着更高的标准和期待，他说过，“我所写的都是普通的状况，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人类的普遍状况，我的主人公们都深陷其中，只有信仰能让他们获得救赎，尽管真正的救赎过程并不会那么迅速显露出来。”

　　在《二十一个故事》里，格林从前那些标志性的元素，诸如精湛的叙事结构、戏剧性的奇遇场景、轻松悠闲的笔调……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沉重而严苛的道德拷问，格林变身为受过专业训练的特派员，以探究人性为目的，如同打字机一般地撰写着冷漠、客观、精准的调研报告。在《地下室》里，目睹偷情的男孩不堪重负全盘托出，他以自己的方式对抗成人世界，却不曾想自己即将一生陷入背叛与悔恨之中，对于绝望女主人发现丈夫偷情的那一刻，格林如此描绘道，“残暴也是一种自尊，驱使她继续下去”，悲剧的轮盘由此开始缓缓转动，唯有死亡才能让它停止。而精悍有力的《剖白之暗示》，则是格林那些宗教题材长篇小说的缩写，在有限的篇幅里，他剖析了那些丑恶之辈的可怜心灵，并由此推及己身。篇首的《毁灭者》与收尾曲《散场》这两篇则算得上是恐怖小说，前者是“无声暴力”的精美样本，那些疯狂的少年恶童，如同创造者一般地去制造一场令人胆战心惊的毁灭；后者则以双胞胎之间的心灵感应为主线，将内在的恐惧感描摹得淋漓尽致。

　　格林对笔下的主人公几乎没有一丝同情，那些异议客、局外人与失败者，几乎全都深陷困境，而其所追寻的，却总是一条错误的救赎之路，人们在相互欺骗、攻击、毁灭中逐渐沉沦，偶有微光透过裂痕照射进来，有人被其融化，并由此获得拯救，但更多的人却只能眼睁睁地看它逐渐流逝，直至熄灭，这恐怕比所陷入的困境本身要更为残酷。

　　□书评人 班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