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彼岸生活

　　由地理上的迁移而导致旧身份骤然错位或失效，这是移民文学产生的原因之一。这些迷茫的后来者们，只能笨拙且满怀热忱地去学习新的守则，小心翼翼地与新语境进行搏斗，试图在遗失的命运里扳回一城，却不可避免地，时常陷落于敌意、疏离与不可知的未来之间。

　　大卫·贝泽摩吉斯也是其中一员。他1973年生于拉脱维亚，6岁随父母移民，从此开始自己的彼岸生涯，短篇集《世界上第二强壮的人》是他的处女作，自传色彩浓厚，讲述俄罗斯犹太人在加拿大的移民经验。一家人从勃列日涅夫领导下的前苏联逃离到泥泞之城多伦多，告别松垮的政体之后，他们过得也并不轻松，在陌生的世界里，他们依旧紧张，孤独，胆怯，不知所措，困惑于该以何种姿态才能不失尊严地展开自己的新生活。

　　贝泽摩吉斯擅长捕捉日常经验，他通过书中的七个故事探讨了身份认同、移民社区和犹太教等一系列问题，重新安置与文化适应成为叙事的核心。其行文松散而机巧，让人想起伯纳德·马拉默德，但整体风格跟胡诺特·迪亚斯、黎南等新一批移民作家相似度高。他的讲述内敛，凝练，深刻，不动声色，有着局外人一般的冷静与智慧，但对于身处其中的自己，却也是束手无策。

　　在文体和结构上，《世界上第二强壮的人》并未有突出之处，甚至显得过于刻板，作者秉承的是莫泊桑和契诃夫的传统：苦笑与温和的讽刺，污浊的现实描绘，以及无聊的体认与顿悟……但也有升华之处，那就是他对笔下人物有着一种罕见的同情。故事里的主角们往往只能孤注一掷，他们没有其他道路可以选择，因为在地球的另一侧，曾经的祖国正在消失。

　　无论是《娜塔莎》中那位放荡嬗变的移民女孩，还是《法定人数》里那位偏执的扎尔曼先生，乃至贯穿全书的主角贝尔曼一家，都是曾被历史所伤害过、并准备被现实再次掏空的人群。他们风尘仆仆地来到被驯服过的新世界里，这里温和而善良，充满关怀与技术上的奇迹，但对他们却不具备与之相对应的经验；他们是时代的迟到者，只能在这黑洞之中自行摸索、探寻，凭借曾经的信仰、身体，以及彼此散发的微弱光亮，去纪念，又或者前行。

　　□书评人 班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