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扎中的莆田系医疗

　　莆田（中国）健康产业总会的官网上，如今依然写着，“全球最大健康产业联盟组织,拥有全国超过80%民营医院会员,提供了上百万医护人员就业……”

　　这是三年前在一片风光中成立的，号称全国最大的民营医疗产业联盟，1万多家会员企业的共同特点，“掌舵人”都是福建莆田人。

　　也是从那时候起，多年来被嘲讽为“电线杆”医院的“莆田系”，终于成为能够拿上桌面的，中国民营医院的重要力量。

　　根据当年莆田健康总会会长林志忠的就职致辞，莆田系的“宏图”，不仅仅是开医院，扩大医院规模，还要投资整个健康产业。

　　林志忠本人，也早非博爱医院创建者身份，而是由全国博爱医院和远大健康城等其他产业组成的博爱（中国）企业集团董事局主席。

　　在北京，莆田人还参与北京首家台资高端妇产医院的创建和运营。

　　然而，莆田系的发展和转型升级，一直伴随着营利和非议两大“滚滚洪流”，近两年来，争议尤甚。从新东方俞敏洪“炮轰”莆田系，莆田系与百度互撕“竞价排名”，到媒体揭秘网络医托疯狂牟利，再到最终让李彦宏说出“百度离破产只有30天”的魏则西事件，莆田系受到的非议越来越大，甚至一度变成了“人人喊打”的网络泄愤出口。

　　不少新媒体还搜罗莆田系医院，列表示众，提醒公众远离。

　　然而，揭开“莆田系”这个标签，实际接触莆田系医院，才会发现，传统民营医院经营的压力，核心医疗资源，特别是优秀医生的匮乏，以及转型面临的资金、政策掣肘，让莆田系不得不背负着来自公众的“歧视”，继续挑战困局。新京报记者 张秀兰

　　【起底】

　　莆田系的掘金术

　　在魏则西曾经就医的武警北京总队第二医院，莆田人陈新贤手中的康新公司通过承包科室，管理着包括武警北京二院在内的多家公立医院肿瘤科室，并从事医院和科室官网建设和维护、百度竞价、在线咨询导医等，这种外包服务下还有更深层次的合作，陈新贤与其弟陈新喜的柯莱逊生物公司为这些肿瘤科室提供技术服务。

　　承包科室，是莆田人脱离游医初始阶段后，拿着“原始积累”浩浩荡荡进军医疗产业的简单、有效战略。虽经多番政策和监管“清洗”，但在可能出现监管盲点的军队医院和地方医院，“承包科室”依然是能为莆田系直接带来不菲利润的“掘金术”。

　　根据一些医生、医院管理者向新京报记者的描述，莆田系医院的这种“掘金术”，大致分为三步：

　　首先，租军队医院或其他类型公立医院的房子和设备，接管科室或成立新的治疗疑难杂症的治疗中心，外聘医生；

　　然后，大量做广告，为吸引患者，期间难免夸大疗效，神化医生的虚假宣传。比如，把主治医师说成是知名大医院的教授、专家等。这些专家通常可以治愈其他公立医院治不了的疑难杂症。这也导致，莆田系医院运营成本中，最高的不是医生、技术投入，而是广告投放。

　　第三步，如果赚钱，相同治疗领域的承包科室可以从1迅速扩大到50、100，形成规模经营效应；如果办砸了（比如出现严重的医疗事故），换家医院东山再起。

　　同时，莆田系还通过“贴牌”生产药品、引进医疗器械等，包装成专治疑难杂症的“神药”或领先国际水平的治疗技术，在“连锁”科室或医院中，通过医生处方（或检查单），让患者埋单高昂的费用，以赚取更高的利润。

　　有业界人士直言，“做大、漂白、复制”是绝大部分莆田系都会经历的三部曲。

　　【现状】

　　八成民营医院为莆田系

　　从最初电线杆上的广告到百度排名，莆田系医院已经在中国民营医院中占据绝对主力。根据莆田（中国）健康产业总会的数据，截至2013年底，全国共有各级各类民营医院1.13万家。其中，莆田籍民营医院约占80%左右，而莆田常年在外从事医疗投资行业的人员超过6万人，莆田籍民营医院总投资约3400亿，年产值约2500亿元，年采购总额超过1000亿元。

　　如今的莆田系医院，单就规模而言，已经不容小觑。

　　单从数量上看，占据国内民营医院数量八成的莆田系已不是其中可有可无的角色。如何看待民营医院市场中的这部分力量？中国医院协会原副秘书长庄一强认为，莆田系的存在已经是事实，其实莆田系可以分为新旧两个类别，新莆田系也在逐渐走向正轨，但不容忽视，老莆田系也仍然存在。

　　【转型·困难】

　　医疗技术“跟不上”

　　对部分莆田系医院来说，转型的夙愿是好的，也不乏个别成功的案例，但是按照“三部曲”来走恐怕并不容易，转型中面临的困难和挑战也是明显的。

　　有业内人士用一流的广告＋二流的环境和服务＋三流的技术来形容莆田系医院。

　　广告方面，2015年4月，百度与莆田系就因搜索引擎竞价排名价格谈不拢而“决裂”，百度称将拒绝再与莆田系合作，但最终双方妥协。百度在魏则西事件发生后给内部员工的信件中提及，2015年，百度拒绝医疗虚假推广3000万个，拒绝不良账户438300个，判罚的违规消费金额达到466512966.99元。百度此前还曾宣称，2014年累计拒绝违规医疗机构客户超1.3万家，六成以上是莆田系医院。

　　莆田系用重金砸出了广告和靠前的搜索排名。

　　一位医院管理业内人士在谈及莆田系存在的问题时表示，“说白了，莆田系的一个问题是在广告之后，相应的医疗服务没有真正跟上。”至于“跟不上”的原因，他分析，一方面与这些医院的人才构成有关，另一方面，莆田系医院自身也存在一些管理混乱等问题，让资本的逐利性凸显。

　　一些正在莆田系医疗机构中的人也意识到了人才的重要性。京城皮肤病医院常务副院长潘红梅在从公立医院退休后，来到了现在这家莆田系的三级专科医院。潘红梅说：“这家医院建院不久就来了，一直致力于让医生决定诊疗行为，医院不给医生设置创收任务和负担。”

　　“的确有一些比较好的民营医院，但数量太少，一万多家民营医院中，只有50多家是通过医院等级评审的，通过JCI认证（国际医疗卫生机构认证联合委员会用于对美国以外的医疗机构进行认证的附属机构）的也就10来家，与民营医院过万的总量相比，占比是非常小的。”庄一强表示。

　　【转型·矛盾】

　　投资与管理未分离

　　莆田系遭受质疑，魏则西事件并不是第一次。2014年，新东方董事长俞敏洪因女员工在云南玛莉亚医院分娩时意外死亡而炮轰民营医院黑幕；360董事长周鸿祎也多次攻击百度CEO李彦宏赚“黑心钱”，所即指为医疗广告……

　　在一位业内人士看来，遭受这些质疑的原因，也是莆田系转型面临的一个主要问题，即职业化。投资与管理之间存在的混淆，让资本的逐利性在这些医院开始凸显，“我见过有老板直接管理医院的情况。当然，现在也出现了部分投资与管理相分离的情况，可以看做是一种积极信号，部分医院的投资者，即家族股东，不直接参与医院运营，医院运营由职业化的院长进行。”

　　资本逐利无可厚非，医疗行业的特殊性同样是事实。公共卫生医师马恩祥撰文认为，评价医疗不应以资本论英雄。民营医疗资本的逐利动机无可厚非，关键在于国家对于医疗投资的方向性引导，对于资本所举办的医疗机构的强力监管，当然也要有医疗机构的自律。而监管是国家与社会的责任，自律是医疗机构职业管理者的责任，只要国家能实行投资与管理的相对分离机制，资本的恶是可以抑制，而资本的善良是可以发挥的。

　　潘红梅在现在这家医院已经干了近10年，2007年前来应聘时，也对民营医院抱有疑问：“你们是想做正规大医院的规范还是想一夜暴富”？有这样疑问的，恐怕不止她一个。

　　【转型·挑战】

　　成功案例能否复制？

　　中国医院协会原副秘书长庄一强认为，莆田系的存在已经是事实，可以分为新旧两个类别，新莆田系也在逐渐走向正轨。

　　这种转型也得到了其他业内人士的认可，前述业内人士认为，投资与管理的相对分离可能是莆田系转型的开始。“当然，莆田系医院中，确实存在一些现实问题，缺乏相应的指导、监管，尤其是早些年间的莆田系医院，存在的问题更多，有些莆田系医院也在转型之中开始转入正轨。”潘红梅也认为，能让像她这样的一批退休的内行人进入医院管理层面，就是一种进步。

　　当然，莆田系在转型过程中的挑战也是明显的。

　　“身份的认同可能是首要问题，”这位业内人士表示，自己有在民营医院的经历，他觉得，由于周围人对民营医院的标签化，自己也面临一些负面评价。

　　潘红梅也承认，对莆田系的标签化印象恐怕在短时间内难以去除。潘红梅告诉记者，也曾有患者直接询问是否为莆田系医院，并以此作为是否就诊的标准。不过在她看来，“只要是规范做的，和哪个系没有关系，不能一概而论”。

　　另一个值得考虑的因素，便是竞价排名在莆田医院的转型中，究竟分量几何。包括莆田系在内的民营医院要生存，不能回避的问题便是患者来源，这就让包括竞价排名等在内的市场推广产生需求，或者又可能成为不得不选择的方式。庄一强认为，莆田系应该透明化、阳光化，让市场进行选择。

　　“莆田系”京城布局

　　根据莆田（中国）健康产业总会官网显示，莆田系医院目前涉及妇产、心胸、肿瘤、神经、眼科、肝胆、口腔、整形外科、美容、皮肤病、中医等专业。新京报记者对其中主要的专业领域医院布局进行了梳理，但部分医院的官网网站目前已经无法搜索到。

　　美容

　　北京华美美莱整形医院：由詹氏集团投资，隶属于美莱医疗美容医院集团。

　　北京美联臣医疗美容医院：为五洲集团旗下美联臣连锁系列。

　　妇产

　　北京五洲妇儿医院：设有妇科、产科、医疗美容等科室，黄氏家族投资。

　　北京玛丽妇婴医院：由黄氏家族掌控。

　　皮肤病

　　北京祥云医疗集团：主要从事医疗投资与医院管理，在北京投资兴建有北京京城皮肤病医院。吴氏家族投资。

　　其他

　　北京瑞京糖尿病医院：属瑞京集团，该集团旗下还有北京中海中医医院糖尿病科。

　　圣马克医院：主要针对肛肠疾病，由黄氏家族投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