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的命脉 走向死结的中央财政

　　两千多年来的华夏帝国，无论朝代如何更替，财政都决定着一个王朝的命脉，财政问题也是历代统治者的心头大患。王朝之初所制定的财政制度，到王朝中后期根本无法适用，于是，潜规则替代明规则，一些约定俗成的做法替代了朝廷的法度。

　　然而，历代的改革几乎都难以收到理想的效果，不是失败，就是半途而废。于是，王朝在僵化的财政体制下一步步走向崩溃。近日，郭建龙的《中央帝国的财政密码》一书，将中国历代王朝的财政制度与体系做了一次全面的梳理。

　　汉朝是中国第二个统一的中央集权专制王朝。汉武帝是汉朝的第五位皇帝。经过前面四位皇帝，尤其是文景二帝轻徭薄赋的休养生息之后，到汉武帝时期，汉朝国库已经相当充盈。由于经历了白登之围，汉朝在面对北方强大的少数民族政权匈奴时，尽量用财宝与美女来维持和平。然而，汉武帝在面对匈奴时则有了说“不”的底气。

　　公元前133年，汉朝与匈奴在马邑发生冲突。马邑之战使得汉匈两国之间维持了数十年的和平状态被打破。持续不断的战争，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大汉王朝空前的财政危机。几十年的汉匈之战，不仅掏空了自文景以来积攒下的财富，更使得单靠农业税收维持的朝廷难以为继，这使得汉武帝不得不另辟财源。

　　于是，在桑弘羊的主持下，盐铁等重要的生活生产资源被收归国有，由政府专卖，实行资源垄断；同时，收回民间铸币权，全国统一发行五铢钱，作为法定货币，实行金融垄断。这些理论看起来很美好，然而，一旦进入现实操作就变味了。

　　由汉武帝一手创造的大政府，成为中国两千余年皇权专制帝国的典范。尽管历代王朝面临的情况与汉武帝时期或有不同，但这样一套大政府财政理念却被全盘接受，成为专制集权的重要手段。

　　货币是一个国家经济中最为重要的等价交换物。货币流通量往往决定着一国经济的繁荣程度。秦王朝虽然统一了货币，却并未对货币的铸造权进行垄断。汉朝建立之初，也给予了民间铸币的权利。这使得货币的流通量在一定程度上与市场保持一致。然而，汉武帝将铸币权收归中央，却造成了流通货币严重混乱的状况，各种劣币、假币泛滥，不仅扰乱了正常的经济秩序，更造成严重的通货膨胀。

　　然而，通过主导铸币权，汉武帝终于可以实现其盐铁官营的构想。在盐铁等重要自然资源被垄断之后，政府又主导了盐铁的定价权，使得原本低廉的价格被恶意抬高，从而实现了其攫取社会财富的目的。

　　垄断大政府的形成，是为了对民间财富疯狂截取。除了对资源的予取予夺，大政府对民间金融管控更为突出的一大手段，即是垄断铸币权。这一点，在纸币出现之后，表现得尤为突出。

　　宋朝给世界金融的最大贡献是纸币，而宋朝给世界金融的最大灾难同样是纸币。北宋末年，朝廷几乎年年财政赤字，财政收入甚至只能满足支出的3/4。面对这样的财政局面，宰相蔡京想到一个办法：第一，将纸币从四川引向全国，发明一种叫作“钱引”的货币在全国大部分地区推行；第二，加大食盐的票据化，把盐票当作第二货币使用。

　　通过这一做法，蔡京达到了想要的结果，他用这些花花绿绿的纸片，从民间攫取了大量的真金白银和粮食。然而，这个做法无异于杀鸡取卵，表面上是朝廷财政收入的充实，实则留下了一个赤贫的民间。这一严重后果在十几年后发挥了它的威力——当女真人打来时，朝廷再也筹集不上新的财富来抵御外敌，北宋就这样灭亡了。

　　汉武帝所建立的大政府模式，之所以能成为中国两千多年来一以贯之的政府形式，正是由于历代的统治者都看到它带来的巨大利益。然而，无论是汉武帝，还是他那得力的财政大臣桑弘羊，都没有总结出一套完整的经济规律。这使得历代王朝的统治者仅仅只看到它那巨大的利益，却没有看到大政府所造成的财政死结。

　　两千余年来，王朝如走马灯式的更替，帝王换了五百多位，却无一人能解开这个必然走向灭亡的死结：中央政府要维稳，就必须多征税；要多征税，就必须建立国有企业和垄断金融，而这势必影响到经济的发展；经济发展停滞后，反过来影响社会稳定，从而造成王朝的垮台。

　　明朝末年，由于连年的战争，中央财政赤字进一步扩大。朝廷又征收辽饷、剿饷和练饷，造成的结果是每征一两银子，逼反十个农民。朝廷收不上来钱不说，还大量超发纸币，导致经济的进一步崩坏。

　　与明朝同时期的西方，哥伦布已经发现新大陆，西班牙人通过菲律宾将一船船的白银运往中国，又将一船船的中国货物运往欧洲。大明王朝就这样被带入了世界市场。然而，后来却实行了海禁政策，罢掉了市舶司，一船船白银跟朝廷没有一毛钱关系。大政府的财政死结在明朝发力，让这个笨拙的王朝毫无招架之力，最终，在一棵歪脖树上结束了。

　　□傅斯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