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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邯郸 时间的嬗变和乡土的体认

2019年02月02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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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三种耕作农具“犁”“耧”“耙”搭建而成的“犁耧耙灯”。
高贵兵 摄
年画“天地三界十方万灵真宰”,冀南民间俗称“天地爷”。

  过年其实是过时间,真如传说中的“年兽”一般,年复年,不弃舍地在人后紧追。稍不留神,被追上,是要吃人的。我们信奉的是“苦中作乐”的哲学,一个人不管在过去的一年里经历了怎样的苦难,一到了春节,仿佛都可以一笔勾销,强行欢乐祥和。所以,接下来作为一位失败者寻找年味的视角,多有不合时宜,但个中况味,各自体会吧。

  自从2016年奶奶去世之后,于我而言,邯郸农村老家的年才彻底变得无味。老人是传统与我们自身最后的维系,老人一去,我竟连回家过年的原动力都消失了。如此义无反顾地急于与传统决裂,恰恰证明了传统在我身上的烙印之深:

  奶奶在世时,过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给诸多有着世俗性格的神仙上贡。在北房(正房)房檐之下供奉的是“天地爷”,由农村集市“请”来的“天帝尊神”年画张贴在墙上,上写“天地三界十方万灵真宰”。择一矮桌作为供桌,左右两边各放一支蜡烛,正中间香炉里插上三炷香。天地爷,顾名思义,来年是否风调雨顺,土地丰厚,粮食丰收与否,全都仰仗这群神仙,所以,腊月二十九那天蒸好的枣花馒头首先要供奉到天地爷的供桌上。

  如果说农人对天地爷的祈求稍显暧昧,那灶王爷的存在就非常直白了。供奉在厨房的灶王爷,开宗明义地就讲“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这位神仙是玉皇大帝派到人间监督凡人是否做坏事的,神仙也不见得那么不近人情,高高在上,农村注重的是“人情”,想来神仙也不可避免地入乡随俗,一场赤裸裸的行贿实录于每年的春节在家家户户上演。

  除夕守完岁,初一凌晨五六点钟就要起床到长辈家中拜年,届时所有人家大门敞开,晚辈边喊长辈的称谓,边长驱直入厅堂,双膝跪倒在地,只等长辈从卧室迎出来,连连劝起来到卧室拉家常,给未成婚的晚辈发压岁钱。

  这是一次“乡土社会”家族成员的再次体认和情感的维系,包括我在内的农民一旦离开乡土,纷纷去城市里讨生活的时候,所有这一切的传统习俗就开始蜕变,显得不合事宜甚至渐成一种包袱,停留在乡土人情思维的长辈觉得这个世界变了,不懂只是询问了几句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生孩子,在年轻人看来就算是侵犯个人隐私了。

  春节期间村落街道搭起的“犁耧耙灯”是这个交错重叠的多重世界更加形象的例子,本是农人耕作时松土的“犁”,播种的“耧”,平地的“耙”,搭建成牌楼一样,挂上花灯,寓意来年五谷丰登,土地早已不再耕种,“犁耧耙”像一个个文物一样被村里人找出来,俨然一场大型农具装置艺术,所有和父母一同出来拜年的孩子总要问一句“犁耧耙”是什么东西?

  过年其实是过时间,时间的嬗变让我们来不及做出反应,我是一个失败者,面对时间的失败者,没有踩对任何一个如今回头看可能命运会发生改变的时间点,年届三十,游离在不肯回去的传统故乡与无力跻身的城市之间。

  奶奶去世的时候平时不大敬神的母亲说,这些请来的神,也要烧掉随你奶奶一起走,不然恐怕日后没有人再供奉,会惹得神仙不高兴,“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奶奶那一辈守候着农耕传统的“业”已经带走了,我们的“业”呢,前半生农村的生长经验和后半生城市的生存经验,会造出怎样的“业”?

  □高贵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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