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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年味儿这种事,只对大人才成立;对孩子来说,过年是在寒假里,而假期总是有滋有味的。有假期而不能快乐地过,大概只是大人的烦恼。
虽然生长在北京,但对于北京的年俗,我却不很能谈论。学者文人回忆旧京的文章我当然读过,“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这类童歌民谣我自也知晓,但儿时去过的小朋友家虽不算少,却从未见到谁家厨房供奉着灶王爷,又或在家中摆神龛、陈列祖宗牌位的。我们不能让时光倒转,所以不如只谈谈我的过年。说起来,直到上大学,我的春节基本都是随父母一起回呼市,在爷爷家过的。
爷爷、姑姑和伯伯家都在呼市,但呼市却不是我的老家。爷爷从湖南出来参加革命,胜利后进京,第一届政协开会时有他;50年代中后期迁去呼市,自此在那里度过一生。但小孩子哪会操心这些呢?
过年的快乐从坐火车就开始了。从北京去呼市要坐一晚卧铺,不仅可以吃方便面,还能在卧铺间上下攀爬。到了爷爷家,有整盒的点心可以随意挑着吃;牛奶也比北京的浓,熬过能结两次奶皮,偶尔街上还有卖羊奶的,比牛奶更有风味。
还能喝“香槟”。香槟是呼市特有的气泡饮料,不含酒精,却装在啤酒瓶一般的玻璃瓶里,很好喝。不知自哪一年起,爷爷家就不再备香槟,也许是不再卖了吧。很多年以后,我在苏格兰买到一听叫做IRN-BRU的饮料,一喝,是“香槟”的味道!我问酒馆里一位颇有些年纪的酒客这名字怎么读,他告诉我:伊恩不渝。后来我上网查了,却是读“艾恩不入”。
爷爷家三十晚上的重头戏是蒸盆。现在想来,这应是湖南民间的传统:先将整只鸡和一个肘子煮至七八分熟,然后将鸡、肘子和汤移入一个大盆中——爷爷刷干净的搪瓷脸盆,再放冬笋、发菜、泡发的香菇、干贝、鱿鱼和调味料,整盆架在一个更大的锅中,加盖来蒸。各种食材的滋味调和在一起,分外好吃。
大年初一领了压岁钱,和两个哥哥上街去玩儿:打枪,套圈儿,放鞭炮和花炮。二踢脚声响大却少趣味,蹿天猴、砸炮儿更好玩儿;呲花儿握在手里点着,刺刺冒火花,十分好看;挂鞭我们不爱放,因为只噼噼啪啪响一通,没什么意思不说,还等于一下子花掉好多钱。如果家里有挂鞭,我们会把它拆成小鞭,一个个放;或者把小鞭从中间掰开,在地上磕出其中的火药,再用香去点,火药呼呼冒火花。
等年纪稍大,更喜欢去游戏厅。平时在北京,父母是不许我去游戏厅的,过年时例外,准我和哥哥一起去玩儿。街霸、三国志、名将,还有一些当年常玩儿却不知道名字的游戏——其实连“名将”这名字也是才从网上查来的,过去大家只叫它“四人格斗”。有一年,火车就要开了,我还没有回家,大人让堂哥带路,一家家游戏厅去找,找到了小跃哥哥和我。大人吓唬我说火车已经开了,回不去北京了,我有点儿担心起来,小跃哥哥却说:没呢吧,来得及。
不知怎的,我对于在爷爷家过年的记忆,都集中在小时候,吃点心、喝“香槟”、放炮,还有去游戏厅,似乎都是小学时候的事。再有关于过年的记忆,已经是爷爷去世后,在北京过年了。
那时北京城八区都还让放炮。我和女友在美嘉看了贺岁片出来,我买了手持的细长筒花炮,在二楼露台上点燃,往下面的路上放。我女朋友说:你怎么能这样呢?又一次,下了雪,我说:我们打雪仗吧——前一天刚下过雪,地上的积雪还很厚。她不想打雪仗,但我很想打,于是就打了。她说:你怎么能这样呢?
又一年,我查到东岳庙的庙会,年初二和初三这两天有高跷走兽表演,是从河北或山西来的班子,我们就去了。演员四五人,有扮成小媳妇儿的男人,有青面兽般装束的壮士,他们或骑虎或骑鹿,还有叫不出名字的怪兽——其实是自己踩在高跷上,外面罩着纸糊的兽;随着锣鼓,小娘子以手绢掩面顾盼连连,壮士举大刀左奔右突,煞是好看。我高声叫道:“好——”我女朋友有个发小儿,是唱京戏的,所以她从小就知道很多梨园行的规矩;她听我叫好,说:“叫好要短促有力,你这么拖长了音,叫的是倒好啊!”可是我不会短促有力,于是只好满腔的兴奋,默默看完了后面的演出。□寇淮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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