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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乡是浙江德清,一个人口50万、面积900多平方公里的小县。讲到年俗,我脑中一片空白。有什么特别的年俗吗?搜资料时,我看到德清西部山区如莫干山那一带,有年猪饭的年俗。此前对此习俗,我也不曾知晓。不知道当地村民是否依然牢固坚守着这样的习俗,又或者是配合旅游业的发展,早已无人问津的习俗变成历史学家霍布斯鲍姆所谓的“传统的发明”。据说年猪饭已经有1000多年的历史。每到临近过年,村民就会牵出养了一年以上的土猪,聘请本地的屠夫进行宰杀,在搭建的土灶头上现场烹饪,从而制作出最纯粹的山里年猪菜肴,而后村里的老老少少围着那一桌桌新鲜烹饪的菜肴,欢声笑语。
尽管地方小,但一个县内部的年俗也不尽然相同。我能想到的是,每到过年待客或去亲戚家做客时,都会喝一碗烘豆茶。顾名思义,烘豆茶的材料主要是烘豆,所谓的烘豆是把刚采摘下来的清豆放到灶头锅上,拌上盐烘干,再放到太阳下晒,彻底去掉里面的水分,就变成了烘豆,咬在嘴里嘎嘣脆。烘豆可以当零食吃,但在我印象中,更主要的用途是过年时待客泡茶,虽然叫烘豆茶,但其实不放茶叶,放的是风干的橘子皮、油菜籽,也有别地更讲究,放桂花的。记得小时候,大家喝烘豆茶,主要是想吃烘豆,只能等茶水喝完,再把杯子倒扣,这样沉到杯底的烘豆就都掉落下来了。
关于烘豆茶,等到长大,听说背后有一个传说,与杭嘉湖平原尤其是德清一带的防风氏传说有关。据说,防风氏是一位治水能人,与大禹同时期。防风氏在当地治水时,百姓用橘皮、野芝麻泡茶,为他袪湿驱寒。网上还有一种传说与伍子胥有关,但都不可考。
在写稿时,我一直试图在脑中回溯,除了烘豆茶,我家的年俗是什么?回想起来,真正没有消逝的年俗难道不是做客吗?做客似乎是吴语方言里的说法,在普通话里一般说的是拜年。为什么这是年俗呢?因为我长大后,在和五湖四海的朋友闲聊时,惊讶地发现,似乎我们那儿这样整个过年期间都在“流窜”于不同亲戚家的饭桌上度过的并不多。在我的记忆里,每到过年期间,父母都要和亲戚们电话联络,初几要到哪家亲戚家做客,又或者初几要请哪家亲戚来家里做客。
在我的记忆里,对一个有一点社恐心理的小朋友来说,去亲戚家做客是年尾年初最烦躁的记忆之一。因为小朋友的学业永远会成为大人讨论比较的对象。但大人真的这么喜欢做客吗?真的不是。别人来家里做客吃中饭晚饭,你要忙活一大早、一个下午。他们其实也苦不堪言。过年并不是放松,倒更增加了工作量。但为什么还是要继续这样的传统?我小时候的一个疑问是,为什么他们不利用这难得的假期出去旅游?今天去你家,明天你来我家,这里的意义到底在哪里呢?
是要到长大了一点,我才有点懂得,做客之于中国人尤其是中国农村人的意义。许多人会有一种误解,觉得乡村的亲戚间的联系是很紧密的。事实上,许多所谓的亲戚,哪怕是亲兄弟姐妹,一年里见面的机会都屈指可数。我真心觉得,中国乡村的情感联结其实是很微妙也很单薄的。一个女人嫁出去后,她和原生家庭间更多变成了一种责任,而平日兄弟姐妹间的走动,若非逢年过节,就变得没有实质性的必要。如果过年时再不聚一聚,亲戚间只怕是要彻底断了。因此,现在的我,似乎慢慢能理解,为什么他们明知待客之繁琐,还要继续下去。或许这是他们难得的维系彼此关系的一种仪式。
近两年,我也发现,随着老人陆续离世,过年时一些亲戚间走动的频率也变少了。做客这一年俗是和老人是否在世联系在一起的。比如,一个嫁出去的女儿,过年一定要去娘家,那是因为父母在,而不是因为兄弟姐妹在。父母是一个纽带,把儿女们联系在一起。等到这个纽带不在了,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也只会越来越淡,这或许是我的一个带有个人偏见的观察吧。
□沈河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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