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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1年,侨居在巴黎的鲍里斯·波普拉夫斯基28岁,在这一年他结识了生命中唯一的恋人娜塔莉娅·斯托利亚洛娃,并为她写了不少诗歌。1934年,娜塔莉娅随父亲回苏联,波普拉夫斯基为她送行,并相约来年见面。也正是这个阶段,忍受着物质生活和感情的双重煎熬,波普拉夫斯基以半自传的形式写下了小说《自天堂回家》。一年后,娜塔莉娅失去音讯,而波普拉夫斯基由于被教唆吸食海洛因中毒身亡。这本小说是他构思的长篇小说三部曲的第二部(另外两部为《阿波罗·别扎布拉佐夫》《捷列扎的启示录》),也是他生前完成的最后一部小说。
要理解这本小说,三部曲的第一部《阿波罗·别扎布拉佐夫》是必不可少的前情提要:叙述者瓦夏遇见了阳光开朗的主人公别扎布拉佐夫,他被后者的独特个性所倾倒,开始和其他人一起追随阿波罗。阿波罗带领大家展开了一场奇幻的旅行,但最终,所有人开始认清盲目崇拜的可悲之处,从而与阿波罗发生争执,追随者们一个个离开了他。瓦夏回到巴黎,重又回到每日听雨的空虚状态。如果说这部小说的中心情节在于从大地飞离,抵达形而上的天堂,那么《自天堂回家》则恰好相反,主人公奥列格厌倦了书海遨游,也没能在与上帝以及精神导师别扎布拉佐夫的对话中找到自我,他回归生活,经历了与两位女性的恋爱,从精神追求转向对尘世的眷恋。达尼娅和卡佳两位女性,分别从精神和肉体两个层次完成了对他的教育,尽管最终他没有在尘世获得爱情,但却实现了自我的更新,重新思索生活的意义,也认清了自我。
之所以说波普拉夫斯基的这部小说具有很强的自传性,是因为作品中不仅有巴黎蒙帕纳斯生活的具体场景,有整个侨民界的生存状态,还有波普拉夫斯基本人的精神困境。侨民生活的现实以及接触到的哲学思潮,使得波普拉夫斯基的作品显露出明显的存在主义色彩。在前两部小说中,波普拉夫斯基表现出个人对存在意义的探寻。他创造出一个“当代英雄”的形象,一个孤零零的、与外部世界隔绝的思想家。这个形象生活在个人的小宇宙中,试图独立地确立自己面对上帝的立场,尤其在《自天堂回家》中,主人公奥列格受到克尔凯郭尔、萨特、别尔嘉耶夫等人哲学思想的影响,表现出“寻找上帝”和“对抗上帝”的矛盾状态。
阅读这部充满哲理思辨和奇幻场景的小说,也让我想起自己半途而废的译稿。2017年,笔者接到汪剑钊老师嘱托,翻译《阿波罗·别扎布拉佐夫》。这部小说语言十分晦涩,充满了各种意象的叠加和隐喻,有些句子完全由十几个定语组成,实验性太强,我考虑到自己的课业任务,只好将翻译了四十多页的书稿暂时搁浅。这本《自天堂回家》在语言风格上继承了前一部作品,超现实主义的风格特别明显,也可以看出法国现代派诗歌对波普拉夫斯基的影响。未能完成译稿实属憾事,但当笔者告别译者的沉重负担,沉醉在思想跳跃的文字中,禁不住被作家将文字、情感和哲理熔于一体的天赋所感染:“你是已经物化了的世间温暖的镜子。它十分平稳和平静,不急不躁地在你眼前弥漫开来,就像面对世界的蔚蓝面孔。镜子的美德就是你的美德:反映一切,无处不在,放弃自我,在视力之镜中消失,毫不迟疑、镇定自若地迎接人们亮闪闪的目光……不,阿波罗,在你没有爱上上帝身体里的人之前,你不会在人身上找到上帝。”
表面看来,《自天堂回家》是一部探索心灵历程的哲理小说,但许多学者认为,从作家创作背景来说,这部小说释放了侨民作家渴望回归俄罗斯家园的信号,是波普拉夫斯基为解决身份认同困境而树立的一个支撑点。只有走在回家的路上,人才能够重新发现自我。小说中有一个细节,卡佳呼唤奥列格回到俄罗斯去,而这也被学者斯特卢威认为是理解小说题目的一把钥匙:“哦,俄罗斯呀,俄罗斯……自天堂回家……从书本,从词语,从猥琐的、枯瘦的高傲那里回家吧。”
文/张猛(俄罗斯文学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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