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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版画同其他很多老行当一样,都是家族传承,打小耳濡目染,见惯了父辈的辛苦,却很难不被其中的美感所吸引。
霍庆顺就是如此,他父亲当年不太想让孩子继续这份辛苦,霍庆顺不听,偷偷摸摸也要画。也幸亏这种执拗,近百年的杨柳青老画馆“玉成号画庄”传承至今,霍庆顺从少年画到如今满头白发。
如今霍庆顺的俩儿子和儿媳妇都继承了版画手艺,除了画胖娃娃,也常有创新的题材。老爷子对新画风都支持,却也有规矩:“不论画风怎么创新,勾描、刻版、套印、彩绘、装裱这套老手艺不能丢。”
二十多道工序只为娃娃的红脸蛋儿
年关将至,天津市西青区杨柳青古镇的胡同深处,一个四合院门口挂着木质牌匾,上面写着“杨柳青年画馆”几个柳绿色大字,杨柳青木版年画代表性传承人霍庆顺的“玉成号画庄”就在画馆东侧厢房里。
粗壮的棕榈刷一遍遍在木版上回旋,刷头的墨汁均匀浸入木版纹路中。霍庆顺将一张宣纸覆在木版上,施加轻重不同的手力,一幅清晰的“莲年有馀”跃然纸上,这是杨柳青木版年画里最经典的形象。
杨柳青木版年画发源于千年古镇杨柳青,距今已有400余年的历史。因题材广泛、寓意吉祥,加之采用刻、绘结合的特色手法,杨柳青木版年画因此被认为是中国民间木版年画之首。
彩绘的各个步骤才是杨柳青年画的精髓。霍庆顺端着调色碗,一手拿着扁笔,开始在“画门子”上给年画娃娃的脸蛋儿上色。“画门子”是杨柳青木版年画彩绘中常用的一种工具,一般六至十个“门”为一组,一张张画纸被竖着糊于门子上,彩绘的时候,只要调试好一种颜色,可同时完成多幅画同一部位的统一着色。
“画纸从桌子上到墙上,也是功夫活儿。”霍庆顺向记者说道。一般杨柳青年画都是购买生宣纸,买回来后,画工要在宣纸上加矾,否则用生宣纸画出来的年画就是大花脸了。加矾也有讲究,根据一年四季的温度、湿度的不同,要加不同比例的矾。春天风大时,加矾的比例就要小一些,夏天则因为湿度较大,加矾比例就要大一些。
“光‘矾墙’这道工序,有的画工就得练上半年的时间。”话语间,霍庆顺右手腕轻巧地一旋一转,手中扁笔笔刷在年画娃娃的脸蛋儿上转了一圈儿,一个红晕的小脸蛋儿呈现在年画娃娃的脸上。
霍庆顺正在彩绘的“莲年有馀”,忙活了很久,只是完成了年画娃娃红脸蛋儿最基础的步骤,后续还需要染脸、勾脸、烘脸、罩脸、出相子、点眼白、点黑眼珠等二十多道彩绘工序。
“画缝儿” 是手艺人留下的防伪标识
胖娃娃抱大鱼,身后两朵莲花,记者端详了霍庆顺正在彩绘的“莲年有馀”好一阵儿,才在画作中间位置寻找到一些蛛丝马迹——“画缝儿”。
根据传统工艺,杨柳青木版年画制作由勾描、刻版、套印、彩绘、装裱五大工序组成。一幅较大的作品在印制轮廓的时候往往都需要拼接,以“莲年有馀”为例,木版一面雕刻着“莲年”字样和鱼头,一面雕刻着“有馀”字样和鱼尾,娃娃的身子被分别雕刻在木版两面。想要完成另一半印刷,需要将木版翻面儿,再精湛的手艺,也会在画中留下痕迹。肉眼近乎不可见的画缝儿,是纯手工制作的印迹,“也是那个年代的防伪线”,霍庆顺说。
“莲年有馀”这幅画作出自百年前的老艺人,一直流传至今,霍庆顺也从来画不腻。“莲年有馀,取自年年有余之意,胖娃娃也有奥义,大家都希望儿孙满堂,但有人喜欢男孩,有人喜欢女孩,所以年画娃娃一边的头发是发髻寓意着男孩,一边是梳起的小辫寓意着女孩。小小一幅画,男孩女孩的祝福都有了。”鲤鱼的头、鲫鱼的身子、金鱼的尾巴,在“莲年有馀”年画里,娃娃手里抱的大鱼集合了三种鱼最精华的部分,祝福满满。
霍庆顺介绍,杨柳青年画可以分为五大类,娃娃类、侍女类、民俗类、民间故事类和神话类,每一类里又有上百种内容。“庄稼忙”“五子夺莲”“南村访友”等也是杨柳青木版年画流传较广的传统画作。
1926年“玉成号画庄”成立,是当时杨柳青镇内规模较大的年画作坊。霍庆顺出生的时候,杨柳青木版年画“家家会点染,户户善丹青”的鼎盛时期已经过去,“到上世纪五十年代,附近的年画作坊就只有我们家了。”
看着年画长大,跟着父辈、两个姐姐一起学习杨柳青木版年画,是霍庆顺孩提时代最喜欢的事情。“先偷艺后学艺”,因为辛苦,也因为行业的式微,父亲最初并不想让霍庆顺继续从事这一行当,可幼年的霍庆顺偏偏要在放学后偷偷学艺。两个姐姐彩绘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看,等到屋子里没人了,他就自己去临摹。大概是看到了霍庆顺的执拗与天分,父亲开始手把手教霍庆顺手艺。这一入行,几十年白驹过隙。
疫情之下生活仍在继续
46岁的张宏在两年前租下了古镇里的一个四合院,专门用来制作杨柳青木版年画,这两天,她正忙着“赶工”,这批订单要在春节前给客户发出。
张宏是霍庆顺的大儿媳妇,也是徒弟。读书的时候,张宏和霍庆顺的长子是同学,过来串门的时候,张宏被满屋子的木版年画震撼到了。毕业后,她找到霍庆顺拜师学艺。
一只黄色的小老虎张着嘴巴,两只眼睛被铜钱替代,身后甚至还长有一对翅膀,这是张宏和美院专业老师一起创作的“如虎添億”,相较于“莲年有馀”这种传统的杨柳青木版年画,这是张宏的一次全新创作。
在延续传统工艺的基础上,让更多年轻人爱上杨柳青木版年画,是张宏最想突破的,“不过老爷子叮嘱过,不论画风怎么创新,老手艺不能丢。”
在杨柳青古镇里,和张宏同样挂着“玉成号”牌子的还有霍庆顺的二儿子、二儿媳的画庄。一层展示各种杨柳青年画作品,沿着楼梯走到二层,霍树青和妻子韩平正在画门子上彩绘,夫妻俩只偶尔交流,仿佛所有的默契都在笔尖。
年根儿近了,杨柳青古镇里红彤彤的灯笼装扮着年味。平时,霍庆顺经常会到两个徒弟的画坊里转转,这两天却去不成了。刚刚过去的周末,天津疫情防控局势突然紧张起来,杨柳青镇启动了大规模的核酸检测,杨柳青年画馆临时关闭了。10日,已经打过疫苗第三针的霍庆顺独自来到了工作室,继续案前的一刻一绘。
霍庆顺觉得,困难总会过去,疫情也一定会平息,就像“莲年有馀”这幅画里的胖娃娃。
本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曹晶瑞 本版图片/新京报记者 曹晶瑞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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