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6日,深圳,谢岳为儿子举办了一场隆重的认亲宴。宴会开始前,谢岳牵着谢浩男的手一齐登台。父子二人有相似的身高、头型和耳朵,同样细长的眉眼,他们一直十指紧扣。
24年前,谢岳教育调皮的儿子谢浩男时不小心在他的额头上留下一个小伤口,当天儿子被拐失踪。谢岳怀着这份愧疚踏上了漫长的寻子之路,甚至宣称“悬赏千万寻子”,足迹遍布27个省(区、市)、122个城市。小小的疤痕也成为专属的血缘记号。
24年后,谢浩男终于被找到,额头的疤痕早已淡到看不清晰,但在谢岳心里,伤痕被反复摩擦、结痂又摩擦到血肉模糊。现在他终于可以如释重负了。
谢岳得知,谢浩男不仅当过兵,还是双一流高校的在读研究生,他特别开心。网友说,以前的谢岳总是弯腰驼背,儿子找回之后,他变得抬头挺胸。在直播认亲现场,谢岳和谢浩男不约而同地穿了紫色上衣,谢岳很激动,“我们父子是心有灵犀的,现在就是要幸福地笑下去。” 新京报记者 乔迟
在寻子路上,谢岳奔波于各个认亲现场,只要是有流量的地方他都举着寻亲牌,希望能得到更多关于儿子的线索。
3月16日,谢岳发布视频说,“儿子回来了,我特别高兴”。本版图片/短视频平台截图
“终于不用再举寻子牌了”
3月16日的认亲宴上,台上的大屏幕播放着谢浩男健身锻炼、做实验、生活自拍的照片和视频,展示他的成长轨迹。
谢岳回忆,起初他接到深圳警方电话,告诉他有一个疑似谢浩男的孩子被找到,3月4日进行采血比对,他心里没底,“一直不敢相信。”找孩子的24年时间里,他经历过多次差点“上岸”的情况,结果都是空欢喜一场。
谢岳说,他激动得一晚上没睡,打了五六次电话向警方询问进展。不安和焦急的情绪笼罩着他,之后被通知第一次比对成功。“我那时候身心放松了一大半,(第二次比对)肯定没问题。”
但第二次比对时,他依旧很忐忑,害怕失败。最后终于等来深圳警方确认找到谢浩男的通知,“当时手都在颤抖,人也站不起来了。我终于解脱了,不用再举寻子牌了。”
与谢岳的焦急、期待不同,谢浩男对警方打来的电话感到困惑、警惕。当时他正在实验室里忙碌,听到对方说自己可能是被拐卖的,他第一反应是诈骗电话。后来他提出在派出所采血样,深圳警方同意后,谢浩男才觉得,自己被拐卖的事情有可能是真的。
在他的记忆里,从小生活的村里有人说闲话,说他不是亲生的,说他的口音像南方口音,还有人议论他和养父母长得不一样。这些也让他曾对身世有所怀疑。
谢岳回忆起儿子丢失当天的情景。那天上午,他给谢浩南买了一个飞机模型玩具。组装时,谢浩男很调皮地在机翼上踩了一脚,谢岳教育儿子时推了他一把,谢浩南的额头被机翼剐伤。儿子哭得很伤心,一会儿就睡着了,连中午饭都没吃。
现在这道疤已经淡到看不清,但谢岳守着这份愧疚度过了24年。“从此看到飞机我就害怕,这事是我心中永远的痛。”
多年来在心中累积的苦楚,此时有了发泄出口。谢岳拿出一个飞机模型送给谢浩男,弥补这份亏欠。谢浩男对被拐之前的生活几乎没有记忆,但当他看到那个飞机模型时,小时候懵懂的回忆复现,父子二人相拥落泪。
一个自信的人,一提到孩子就自卑
电影《亲爱的》人物原型之一孙海洋曾见证谢岳夫妇寻子过程的艰辛。他回忆,谢岳在外奔波找孩子瘦到只有八九十斤,谢浩男的母亲曾经哭到抽搐,话都说不出来。
谢浩男出生于1998年11月26日,2001年1月14日傍晚在广东深圳南山区白石洲沙河医院附近丢失,丢失时身穿蓝黑相间带帽上衣,浅黄色裤子。
当时的谢岳在白石洲开着一家大型商超,事发当天下午五六点,谢浩南从家里的店铺走到附近游戏室坐摇摇车。孩子妈妈追着给他喂饭,因为天冷妈妈转身回去给孩子拿棉袄,再过去时,孩子就不见了,前后不到5分钟。
谢岳夫妇发动了所有认识的人去找,到机场、汽车站,都没有任何消息。跟其他寻子的家庭一样,谢岳夫妇放弃工作,踏上了寻找儿子的路途。
儿子丢失的前三年,谢岳一直在外奔波寻子,没有回过家。为了筹措路费,他卖掉了房子。20多年时间,全国各地只要有相关的线索,他都会去,足迹遍布全国27个省(区、市),122个城市。
谢岳曾在接受《半岛都市报》采访时说,当年找孩子到了“魔怔”的程度。接到骗子的电话,让他转多少钱就直接转,不管这条信息是不是真的。只要有一点点希望,他都不放过。甚至有骗子直接到他的店门口来要钱,谢岳还要请他吃饭,看看能问出什么线索。
谢岳说,他是一个自信的人,但一提到孩子,他就变得自卑。每次去到哪里,别人就问,“你儿子找到了吗?现在新媒体这么厉害,人脸识别这么厉害,为什么别人的儿子找到了,你的儿子找不到?”他觉得,这是人们在变相地用一种责备的方式对待他。
为了寻子,他一度变得颓废,后来被朋友劝醒,“你如果继续这样,就成一个废人了。一定要振作精神,不然孩子找回来,你塌下去了,又有什么用?”谢岳意识到自己需要努力,便从零开始创业,做服装生意,至今有了4家公司和6套房子。
2018年10月,谢岳开始发布短视频寻子,视频里的他面容消瘦,头发短而稀疏,少有笑容。视频中有一张谢浩男幼年时期的照片,在AI技术的帮助下照片里的谢浩男略显生硬地眨眼、微笑着。
“悬赏千万寻子”带来的困扰
2023年12月,河北邢台“悬赏百万元寻子”的解克锋寻回儿子的喜讯刷屏网络。在解克锋举办的答谢宴上,谢岳也举着“悬赏千万元寻子”的寻亲牌求关注。他承诺,只要帮他寻回儿子,就会兑现一千万元的奖励。一夜之间谢岳收获了巨大的网络关注,手机电话、网络留言不断。
谢岳坦言,他50多岁了,已经找了儿子20多年都没有结果。他毫不避讳地表示“悬赏千万”就是为了得到关注,“我相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巨大的关注也带来意想不到的困扰。刚开始,每天他的电话都被打爆,早晨一起来,短信、电话加起来有数千条,微信甚至无法登录。很多都是要“认他当爸爸”,甚至有一些要当干儿子的。
谢岳帮这些主动认亲的孩子们做祖籍分析、采血入库,“确认他现在的父母就是亲生父母。”但他们不相信这一结果。谢岳只能呼吁,“浩男只有一个,请理性看待。”
在一次次的希望重燃与破灭中,谢岳梦想中的团圆时刻终于来到。“我到现在都跟做梦似的,简直不可思议。”
他从深圳警方处得知,目前拐卖谢浩男的人贩子已经被逮捕,人贩子曾是白石洲用手推车贩卖水果的小贩,他把谢浩男藏在出租屋待了三天,最后带回河南贩卖。
“蹭流量”是寻子家长不得已做的事
儿子回到身边,谢岳觉得“整个家庭的氛围都变了。”
从前谢岳总是奔波在寻子路上,家庭的重担由妻子扛起。谢浩男还有三个妹妹,女儿们知道父亲在外特别辛苦,她们从小都很懂事,总觉得应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为大人分忧。
以前,谢岳觉得“对所有的孩子都亏欠”。儿子因为自己没看护好丢失了,为了找儿子又无法顾及三个女儿的成长。现在儿子回来了,他终于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同样,他“不用再去遭受网络非议”。谢岳说,寻子家长为了引起关注,很多时候需要媒体报道,需要借助网络流量扩散信息,哪里有流量他们就去哪里,这也让网上一些人抨击“寻子家长找孩子就是为了蹭流量,为了直播带货”。
谢岳表示,“蹭流量”是寻子家长不得已做的事,只有这样才会让更多的(被拐)孩子站出来找家。
从3月14日认亲后的短暂相处中,谢岳感觉家人都对谢浩男“一见钟情”,大家相处起来没有陌生感。
谢浩男在认亲宴上说,“我的爸爸很伟大,谢谢他这么多年的坚持和不放弃,我才能回到家。”这些话让谢岳特别感动,但是他不认为自己是伟大的,找孩子是他的责任。
谢岳在认亲宴上交给谢浩男一张银行卡,里面是每年为他攒的教育基金,“以前我没有基石,现在我儿子回来了,我觉得基石、靠山都有了。今天把卡郑重地交到你手上。”
对于是否会联系谢浩男的养父母,两家后续如何相处的问题,谢岳说:“我尊重孩子的想法。”
在认亲宴的直播中,很多寻子家长举着寻亲牌站在谢岳父子背后,希望摄像机能捕捉到走失孩子的信息和特征,期盼着“上岸”的那一天早日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