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厨

　　■ 乱小说（6）

　　当年的京城，什么都有，也有若干实行会员制的私人会所，拿身家当门槛，我们今天单说门槛是“五万两银子十二匹马”的这家，女主人叫冯无心，她年轻的时候做别的行当，积攒了不少有钱的客户,退役后，开了这家会所。

　　□巫昂（诗人）

　　会所无名无号，门口连招牌都没有，在著名风月场所百花齐放隔壁那条胡同，挨着人马寺，四际围墙高耸，里边林木葱郁，清晨和傍晚还能听到隔壁僧人念佛吟唱，饶是清静。来这里的都是中年人，年轻的时候去百花齐放，磨损了身体，毁坏了肝脏，年长了，开始研究宗教跟心灵，转而入籍这里。

　　这里最吸引人的不是冯无心昔日的花名，而是数一数二的后厨，老姑娘无心亲自定的菜单，厨子是她从百花齐放带出来，那厨子是潮汕人，见识过千军万马的有钱人，嘴刁心狠，吃不爽快，连厨子的八代祖宗都骂一遍，这种磨练，让这位行政总厨变得非常敬业，他立志要成为第一私房菜大厨，用最寻常的食材，做最不寻常的饭菜。

　　所以，这里每天采购的只有豆腐白菜等寻常物件，没有多少头多少头的鲍鱼，也没有燕窝鱼翅，但豆腐的豆子，可就讲究了，豆子要种在固定经纬度，日晒时间非常严苛，浇的是山泉水，不施一星半点儿化学肥料。用那样的豆子做出来的豆腐，豆香蕴藉，口感舒适，用这样的豆腐白水煮煮，淋酱油吃，都是上好美味。

　　无心每天在厨房里监工，后厨团队跟老板娘打成一片，集体山盟海誓，死生都在一起，这样混合了无意识和小迷幻的团队，做出来每一碟菜，都那么有爱。客官们吃了，也有将家财散尽做了慈善的；也有顿悟后解散妻妾，独身白头的；也有痴痴立在院子里，每天数树叶儿玩的，数到初冬的最后一片叶子落下，他才回到屋里。

　　这会所也有铺位，铺上只是一床薄被，预约已经排到了若干年后，食客来这里跟去庙里没什么区别，都是为了心里面的小需要。这些见过世面的，吃过无数佳肴的体面人士，最后拜倒在豆腐白菜的石榴裙下，说实话，挺匪夷所思的。

　　冯无心活到一百零一岁，她死后，厨子们自行解散，会所凋零成荒楼一座，去人马寺烧香的香客路过，运气好的话，可以闻得到不知道哪里飘来的菜香，多少人不是流口水而是心酸，而心酸，比流口水要难以描述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