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学小言
常有人嘲笑香港学生的志向“不够远大”,这要看说的是学问还是政治。若是后者,确实很少有香港学生立志一定要“出将入相”。可这不是他们的问题,而是整个历史传统以及现实环境决定的。
读书人当立志。但读书人的志向,并非越大越好。你不喜欢那些目光短浅,稍有收获便沾沾自喜或自吹自擂的;当然,你也可能疏远那些好高骛远,拒绝脚踏实地,只想着一飞冲天的。都说过犹不及,问题在于,分寸到底该如何拿捏?好老师的高明之处,在于恰如其分地激励学生往前走,而并非一味戴高帽。整天念诵“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把学生哄到了旗杆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那是很悲苦的状况。从教多年,深知关键时刻给力不从心的学生泼冷水,鼓励其勇敢地下撤或转移,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
对于大学生或研究生来说,太高调与太务实,太张扬与太谦卑,都不是理想状态。而这不仅涉及个人才华,也和生活环境与表演舞台相关。举个例子,在社会承担及介入现实的愿望与能力方面,中大学生在香港所发挥的作用,有点类似北大学生在中国内地的角色,只是后者的名声更为响亮。常有人嘲笑香港学生的志向“不够远大”,这要看说的是学问还是政治。若是后者,确实很少有香港学生立志一定要“出将入相”。可这不是他们的问题,而是整个历史传统以及现实环境决定的。
十年前,我结束在台湾大学的讲学,临走前接受记者采访,提及“北大学生的好处是气势如虹,很有精神,把才气都写在脸上,张扬,读书刻苦;台大学生比较内向,温和,讲礼貌,读书认真”(参见《从北大到台大——<晚清文学教室>序》)。如此即兴的表述,逸笔草草,只可意会,难以坐实;但多年后看,基本上还是站得住的。而且,移用来描述北大学生与港中大学生的差异,也都大致恰当。
你问我到底是喜欢气势如虹的,还是更欣赏风流蕴藉,我只能借用章太炎的故事来回答。1900年,正值学术转型期的章太炎,称学者有二病:病实者宜泻,病虚者宜补(《致宋燕生书三》)。这么说你就明白了,志大才疏的与朴实木讷的,各有利弊,也各有补救的措施。
这些年同时在北大与港中大教书,即便讲同一门课,我也得准备两种教学方案,因各有各的需求,也各有各的盲点。比如,为研究生讲大课,我在北大着重的是“训练、才情与舞台”,那是因为,北大学生的“志向”你不用担心,缺点是普遍的眼高手低——“眼高”没有问题,“手低”则必须修补。至于在港中大,我更多讲述“学者的人间情怀”,揭示读书人那些“压在纸背的心情”,那是因为,港中大学生勤奋且规矩,很早就形成了良好的职业意识,必须打碎条条框框,勉励其重建志向、视野与驰骋想象的空间。
每所大学都有自己的“历史土壤”,试图把港中大改造成北大,或者反过来,那都是痴心妄想——既不现实,也不应该。但我拿这两所性格与才情不同、传统与前景迥异的大学互相照镜子,这样说起话来,比“引经据典”更有效果。比如,我在北大表扬港中大的“讲论会”,以及在港中大推荐北大丰富多彩的选修课,自觉潜移默化中,还是起了些许作用的。
□陈平原 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香港中文大学讲座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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